本報記者 朱鬆梅

　　這個夏天，亮馬河火了。

　　經過四年治理，亮馬河國際風情水岸落成並通船。原本破碎、狹窄的濱河空間貫通了，老老少少都愛來觀景、釣魚、野餐，各國風情的餐飲店也熱鬧開張。

　　文化味和煙火氣，在京城的黃金水岸交織交融。

　　“河流是城市的珍貴資源。”朝陽區委書記文獻說，“我們希望探索‘以河道復興帶動城市更新’的路徑，為市民開辟高品質的公共空間，也為首都建設一處國際化的亮麗會客廳。”

　　圖為亮馬河國際風情水岸成為高品質活力空間。張正曄攝

　　市民在河畔步道流連。 張正曄攝

　　甲板餐廳。 汪文楠攝

　　亮馬河夜色。 張正曄攝

　　亮馬河“塞納河北京分河”的別稱很是響亮。這條河的魅力究竟在哪兒？聽千百個答案，都不如自個兒來河邊逛一逛。

　　這並不是一條大河，河畔的步行道卻非常寬闊，繁忙熱鬧的都市生活因此增添了駐留憩息地。年輕人席地而坐，野餐桌上放著三明治和咖啡﹔釣魚大爺穩坐樹蔭底下，把魚鉤甩出一道優美弧線﹔小孩子穿著輪滑鞋，勇敢又小心地練習。金發碧眼的外籍人士也很常見，飛盤、槳板之類的小眾戶外運動，就是被他們帶到了亮馬河。

　　更多的人則什麼也不做，隻在河邊晒晒太陽吹吹風。這多像是喬治·修拉的油畫《大碗島的星期天下午》——這幅世界名畫描繪的正是法國巴黎塞納河畔的夏天。

　　當暮色驅散暑氣，亮馬河卻並未歸於寂靜。兩岸建筑被燈光點亮，乘觀光船穿行水上，清風、水聲、燈影、蛙鳴，此起彼伏。兩船交會時，素不相識的人們總會禁不住興奮地揮手打招呼。

　　也許這條河的魅力恰在於此：生態的，文化的，友好的，多元的，充滿想象力的。它屬於每一個人，能夠毫無違和感地承載不同生活方式。

　　李佔舟臨河而居，因為工作原因，他常常奔走於蘇州、上海等水韻淋漓的南方城市，見慣了各種江河湖沼。家門口的亮馬河既不寬闊也不悠長，卻依舊是很獨特的存在。

　　閑來無事的傍晚，他喜歡去河邊走走，從西向東，身邊情境如戲劇的幕和景。先是各國駐華使館的低矮小樓，不同國家的面孔出現在這裡，然后是寶格麗等高檔酒店，過了燕莎橋，濃郁商業氣息扑面而來。

　　人和自然的距離在這裡驟然拉近。“很多地方的河，我們能站在橋上看、站在樓上看，唯獨沒法站在岸邊看。因為高而陡的堤壩把河流從人們生活中隔離開了。”李佔舟說，亮馬河不一樣，蘆葦長得比人高，在水岸交疊之處郁郁蔥蔥，步道緊挨著河，蹲下就能觸摸到水面。河流護砌也不是硬邦邦的混凝土，六菱形魚巢磚環環相扣，植物種粒能扎下根，魚卵也有庇護之所。

　　一幅畫面始終印在他的腦海中。數月前的一個遲遲春日，午后的陽光斜斜照過來，河邊的山桃和杏花開了，兩輛自行車停在樹下，孩子們在嬉鬧，父母在聊天。這是繁華城市裡極為難得的田園牧歌。

　　通過城市更新挖掘河流價值

　　在北京，再也找不出第二條亮馬河。

　　400多條河在京城大地縱橫。永定之水孕育了北京灣，大運河也曾舳艫千裡，但它們都離中心城太遠了，幾乎是擦著城市邊緣流過。筒子河、三裡河地處市中心，體量卻明顯不足。清河、涼水河倒是不遠不近，只是流域過於廣袤而景觀單一。

　　惟有亮馬河，其位置的獨特和景觀的豐富無出其右。

　　亮馬源頭是東北護城河的一脈分支，穿越第二、第三使館區，牽起三裡屯、燕莎、藍港幾個商圈，橫貫四環內最大的城市公園——朝陽公園。劃出一條細細的10公裡弧線后，最終匯入了壩河。

　　對外交往窗口的特殊地位，使得亮馬河一直是本市治水的重點，也是新技術和新理念的先行者。

　　一位“老水利”告訴記者，1998年，他們就在亮馬河盛福大廈段建了一座系杆拱橋，這種橋當時在國內很少，設計師們埋頭學習國外經驗，費了很大勁兒。建成之后的效果也相當不錯，網狀拱形設計很時尚。本世紀初，生態治河的理念尚未普及，亮馬河就嘗試栽植睡蓮、菖蒲等植物，提高河流自淨能力。2007年治理時，燕莎橋西側河道裡還安裝了“大型彩色刷子”，這組新景觀由150根6米多高的鋼筋組成，涂有彩色夜光漆，至今仍是使館區的地標景觀。

　　在水利功能之外，亮馬河似乎顯得有些平庸，跟很多河流一樣，存在濱水景觀衰敗、土地資源浪費等諸多問題。“大伙兒都知道有這麼一條河，但印象中只是條小河溝。”朱慶偉頭一次來亮馬河是20年前，“河邊連釣魚的人也沒有。因為旁邊全是土坡，特別陡，根本坐不住人。”

　　近年來，城市從增量開發走到了存量更新的階段，讓既有空間變得實用而充滿活力，考驗著城市治理的智慧。

　　“亮馬河的位置決定了它的價值，我們希望通過城市更新把這種價值挖掘出來，把最好的空間提供給市民、游客和商業。”朝陽區委書記文獻說，2018年，亮馬河面向全球征集景觀設計方案，一場圍繞河流的城市更新正式開啟了。

　　打破條塊分割的治理模式

　　十公裡巡河路，朝陽區水務局副局長王成志走了不知多少個來回。“你看，現在河邊多舒朗，多好看。”他感嘆：“從前亂得很，光是鐵柵欄就有三道。”

　　每道柵欄都代表一個管理主體。第一道柵欄與河岸相距8米，屬於水務部門管轄﹔第二道圈住30米寬的綠化帶，由園林綠化部門做主﹔第三道柵欄則標示大廈的紅線，企業有絕對的話語權。

　　事實上，這是所有治河工程面臨的難題。流域雖是一個整體，管理體制卻僵化，上下游、左右岸、干支流的權屬不同，分而治之必然造成空間割裂、景觀破碎。

　　水務部門正犯愁，沿岸企業啟皓大廈的負責人主動找上門來。“企業想對紅線內的景觀做改造，當時還在設計階段。征求我們的意見，是希望跟濱水岸線統一風格。”王成志回憶，企業的做法一下點醒了他們，“應該打破條塊分割、各管一攤兒的管理模式，大家一起參與治理。”

　　啟皓門前的三道柵欄全拆了，一片小停車場也清退了，總共騰出4500平方米空間，由國際頂級設計師統一打造，水、建筑和綠化得以無縫銜接。不久后，一處色彩絢爛的開放式公園落成，蘆葦、菖蒲憑河而立，幾米開外是垂柳，然后是國槐、元寶楓和姿態各異的油鬆。各種花木恣意生長，如同渾然一體的森林。

　　高位統籌、政企合作，成了亮馬河治理的新路徑。沿線22家社會單位、朝陽區各政府部門擰成一股繩——

　　水務局管河道治理，園林綠化局栽花種草，交通委拆建橋梁，城管委搞夜間亮化，國資委運營航線，麥子店、左家庄、三裡屯3個街道承擔起聯絡、統籌企業的工作。

　　“我們干的事兒有點像保媒拉纖，一頭是政府，另一頭是企業，既有共同的利益也有各自的想法，我們要來回商量，從中做平衡。”麥子店街道相關負責人說，“就拿夜間亮化來說，要在沿岸35棟建筑上安裝燈帶，很可能要動防水層，說不定還會改變原有的樓宇風貌，這不是政府一聲令下就能解決的。”

　　21世紀大廈有20多層高，是亮馬河夜間亮化工程的重點建筑。打造風情水岸是好事兒，企業雙手支持，最大的顧慮在於建筑外立面的砌磚早已停產，燈帶施工時若造成破損，很難找到同款可供修補。

　　笨辦法有時是最好的辦法。政府部門找來最靠譜的設計和施工單位，一次又一次踏勘現場，每一塊磚都反復測量，最終施工時，使用了極高標准的亮化工藝。

　　把最好的空間留給市民

　　最初參與亮馬河的景觀設計工作時，王利飛決然不會想到，她和同事們會為這個項目付出如此多的精力。

　　她所在的AECOM是一家世界知名的設計公司，曾操刀蘇州金雞湖、深圳大沙河等濱水空間的設計工程。“頭一次碰到這麼‘奇葩’的甲方。”她打趣說，朝陽區的政府部門從頭跟到尾，不光看圖紙，還反復斟酌細節，“我們開玩笑說他們是‘三最’甲方：到場次數最多、方案調整最多、態度也最負責。”

　　細致到什麼程度呢？

　　比如，河邊的扶手不是橫平豎直的，而是向下略微傾斜了13度，每一度都經過測試，最終發現這個角度人倚上去才最舒服。再比如，岸線的台階從最初的55厘米一點點降低，最終定格在45厘米，因為人們屈膝落座時，這是最舒適的高度。

　　小動物的感受也被考慮到了。常規路燈的間距一般是17米，可亮馬河沒有墨守成規，在不影響通行的情況下，把燈光調得暗一點、再暗一點。兩名工人各扛一根燈杆兒，向相反方向走，燈影交疊的最暗處被記錄下來——27米一根杆就足夠了。

　　要美，要時尚，還要有設計感。就拿24座跨河橋來說，絕不是北方河流常見的那種，四根柱子戳水裡就完事兒了。每座橋各有特色，有的帶鏡面反光，有的垂下發光絲，有的閃光宛如梵高的《星空》。

　　一切都追求高標准，一切都奔著完美努力。亮馬河要把最好的空間留給城市，留給市民。

　　堅持開放性、公共性，是亮馬河國際風情水岸一以貫之的建設原則。從前，河畔空間凌亂蕭條，誰想佔一塊都可以，有商家支幾張小桌做外擺，有很多企業建起了違建小房，圈地停車的車位也有1600多個。餐廳后廚就更不用說了，排煙管沖著河流一側突突冒煙。濱河步道一度非常狹窄，有的路段甚至要小心翼翼側著身子才能擠過去。

　　亮馬河國際風情水岸的總面積80萬平方米，其中可供市民休閑的公共空間就佔了75%。有幼兒園的河段，建起了兒童攀爬牆，有老小區的河段，健身設施就格外多。濱河綠道從東直門外斜街一路蜿蜒至四環路，與朝陽綠道銜接，橋下空間也打通了，沿河遛彎兒的人不必再穿行市政道路。

　　如果說，企業從前背對著河，那麼如今亮馬河變美了，企業紛紛轉過身來擁抱它，哪裡臨河，哪裡的租金才最高。

　　更多的故事正在發生

　　在甲板餐廳看絕美日落，今夏火爆社交網絡。

　　甲板餐廳坐落在一座樹葉狀的親水平台上。2003年，朱慶偉開始參與運營。

　　幾乎沒人理解他的決定。20年前，北京三環外還很荒，亮馬河泛著微微的臭味兒，距藍色港灣開業也還有整整五年。“北京的很多河是臭的，所以水邊很蕭條。”朱慶偉說，上世紀末他游歷很多歐美國家，看到了完全相反的景象。就拿塞納河來說，他泛舟穿越一座座古老橋梁，兩岸掠過古典建筑群，有巴洛克風格，也有哥特式的，臨河店鋪經營繪畫、圖書、小吃，有的開了上百年。

　　朱慶偉固執地看好亮馬河：“北京是一座缺水的城市，濱水空間是很珍貴的。隻要政府能把河治理好，這裡未來肯定是最黃金的地段。”

　　他的眼光沒有被辜負。

　　河流沿線往往市肆繁華，如今的亮馬河也是如此。隨著風情水岸的落成，河畔的牛肉面、包子鋪等小門臉悄然撤店，貝果店、咖啡廳、小酒館紛紛開張。麥子店街道還專門為店家規范了外擺位，高端大氣上檔次，連花箱中平平無奇的串紅都換成了華麗的耬斗菜。

　　在河畔最知名的商場——SOLANA藍色港灣，變化也正在發生著。亮馬河打造風情水岸時，在鮮有游客涉足的藍港東南角新建一座環形橋，名曰“藍港觀魚”。人在橋上憑欄而望，湖中游魚、岸邊野鴨都歷歷可見，與環湖商業相映成趣。小小的改變，盤活了這處冷清的區域，常見到年輕父母帶娃來喂魚，還有一家米其林星級餐廳也落戶了。

　　“城市更新不僅是硬件的改造，更增加了大家關於美好生活的向往。”藍色港灣商管總經理張曉飛告訴記者，政府部門做好了亮馬河的基建，無形中倒逼商業提質升級，去不斷滿足人們的生活休閑需求。“今后，我們還會在湖邊打造水景花園式全食街區，升級親子互動空間。”

　　在朝陽區的整體商業規劃中，亮馬河未來將成為一條重要的商業帶。林蔭與河流宛如珠線，穿起太古裡、燕莎、藍港、頤堤港、郎園station等商場。

　　這是一條河的故事。這是它如何回歸城市、服務市民的故事。

　　在河邊，在橋上，在這些古老又嶄新的公共空間中，更多的美正在孕育，更多的故事正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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