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武漢》導演:讓世界看到更真實的武漢

2020年07月05日10:01  來源:北京青年報
 
原標題:“讓世界看到更真實的武漢 我的初衷達成了”

  竹內亮(左三)和武漢市民在街頭的合影

  一位被拍攝對象特意強調自己做過核酸檢測了

  “臟辮熊”(前)錄制介紹武漢文化的視頻

  游泳回來的武漢老人

  看過竹內亮的紀錄片《好久不見,武漢》之后,他的一位日本朋友留言道:“希望武漢人都能快樂起來。”

  41歲的竹內亮已經在南京定居7年,作為一名日籍導演,他的鏡頭一直記錄著自己生活所在的這片土地。

  今年3月,他拍攝的關於南京防疫狀況的短片《南京抗疫現場》,先后被日本電視台、TBS等多家媒體報道。在這之后,竹內亮心裡“去武漢看看”的念頭越來越強。

  6月初,竹內亮終於得以成行。

  《好久不見,武漢》記錄了10個武漢人的故事,有從華南海鮮市場進貨的日料店老板、經歷了40多次核酸檢測的新冠肺炎康復者,以及熬過長久分別、即將完婚的情侶。

  竹內亮說,自己記錄的故事不隻與悲傷有關,也有武漢人的堅持與樂觀,“希望這能消除一些偏見,讓全世界看到一個更真實的武漢。”

  “希望打破這些偏見

  讓他們對武漢有更多了解”

  北青深一度(以下簡稱深一度):為什麼會把“消除偏見”作為拍攝這部紀錄片的目標?

  竹內亮:現在很多外國人包括日本人,對武漢的情況還是不了解。中國媒體說,武漢現在“清零”了,一個確診患者都沒有了,這樣的數字日本人還是不太相信。因為現在日本每天還有一百多名新增感染者,所以他們會覺得武漢的數據肯定是假的。外國人獲取武漢信息的渠道有限,他們對武漢的印象一直停留在2月份。我希望把這些偏見打破,讓他們對武漢有更多了解。

  其實我之前對武漢的現狀了解也不多,有些人說武漢很安全了,也有人說武漢還是特別危險。作為一個紀錄片導演和一個媒體人,我自己很好奇,也想親自去看看。

  深一度:因為安全上的考慮,拍攝計劃在公司內部也有一些反對的聲音?

  竹內亮:是的,當時大家對武漢的情況還不太樂觀,一些員工家裡有老人,他們會擔心健康的問題影響到家裡人,這種擔憂我能理解。員工們都認為現在去武漢還是有點早了,建議我過幾個月再去。

  但我自從3月拍了《南京抗疫現場》后就打算去武漢拍攝,一直在“忍”。到6月份,實在忍不下去了。這是我自己的公司,我說了算(笑),其實沒有人能真正攔得住我。

  “在100多個報名者中

  篩選受訪者真的很痛苦”

  深一度:在微博上征集受訪者時有多少人報名?最后是以什麼樣的標准確定了拍攝對象?

  竹內亮:當時微博上有100多人報名,100多人就有100多個不同的故事,我們到底要呈現什麼樣的武漢故事,這個篩選的過程真的很痛苦。

  先是由我們團隊編導和攝影師給幾乎所有報名者打了半小時以上的電話,詢問他們的情況,篩選出大概20人后,最終由我作出決定。我的標准是挑選那些外國人也想看的故事,比如跟華南海鮮市場、雷神山醫院相關的,這些是日本人都知道的地方,他們想看這些地方后續發生的故事。

  深一度:最后10名拍攝對象,有護士、餐館老板,還有康復的患者,除此之外,還有沒有一些很有故事,但最終被舍棄的拍攝對象?

  竹內亮:有,比如說我們編導想拍一個在疫情發生前剛生完孩子的媽媽,她在疫情期間買不到奶粉、尿不濕。但我不希望有那麼多回憶疫情期間的故事,我們紀錄片的主題還是希望更多地呈現這個城市現在和未來的樣子。

  深一度:出發前有沒有看過其他導演拍攝的武漢抗疫題材的紀錄片?

  竹內亮:我特意沒看別的導演拍的作品。我不希望其他人的作品影響到我的想法,我想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開始拍攝,我剛去武漢時就是一張“白紙”的狀態,這樣才能夠更客觀地呈現出我看到的東西。

  “攝制組每人都哭過

  但悲傷不是這座城市的全部”

  深一度:剛到武漢的時候,攝制組有擔心嗎?

  竹內亮:我對武漢到底什麼樣子真不知道,所以才想去武漢看看。我身邊的人還是比較擔心,編導准備了消毒液、護目鏡之類的防護用品,但最后根本沒有用到,隻用了口罩。

  我6月1日到達武漢,在高鐵出站口出示了我的護照,工作人員問我是不是從國外來的,我回答說我在中國定居,就放行了,完全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進入武漢了。我本來以為武漢還是處於比較緊張的狀態,但到了之后發現這裡看起來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晚上開始有夜宵路邊攤了,很有煙火氣。

  深一度:在紀錄片裡,最先拍攝的餐館老板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我做過核酸檢測了,沒事”,聽到這句話你當時是什麼感受?

  竹內亮:尷尬、無奈、難過,我從來沒有聽過第一次見面就這麼說的人。武漢人知道外地人“怕”他們,他是為了讓我們安心才說這句話的。

  除此之外,在和疫情期間一位留在武漢的外賣員見面時,我主動跟他握手,他告訴我這是半年以來第一次有人和他握手。我們在路邊吃飯時也經常會跟當地人交流,他們會半開玩笑地說,“你們很勇敢,有勇氣。”他們知道雖然武漢已經沒什麼事了,但外地人普遍還是比較害怕武漢人。武漢人經歷了這麼多,現在面對外地人還得那麼小心謹慎,真的是非常不容易。

  深一度:這種氛圍也會影響到你們的情緒嗎?

  竹內亮:是的,攝制組每個人都哭過。在武漢接觸了很多人,讓我最難受的是女孩庄園的故事,她的外公因為新冠疫情去世,照顧外公的姨媽也被感染了,前前后后做過41次核酸檢測,不久前才回到家。她姨媽告訴我們,本來周圍鄰居關系挺好的,但這次回來,大家對她的態度變得很冷漠,還會躲著走,她說感覺自己身上背了個“毒氣彈”。

  深一度:你是怎麼看待這種冷漠和躲避的?

  竹內亮:我能理解人們的顧慮,但還是感覺很難受。

  深一度:在武漢遇到的大多數人都給你帶來這種心理上的沖擊嗎?

  竹內亮:並不是這樣的,其實所有拍攝對象裡最打動我的,是初中英語老師“臟辮熊”。疫情之后,她開始錄制一些用Rap來介紹武漢文化的視頻,她希望在全世界關注的目光下,人們也能更加了解武漢。疫情給很多人帶來了悲傷,但隻有悲傷的話是沒有未來的,還是需要大家往前走。

  我們起初選擇的故事大多是比較難過的,但隻拍悲傷的狀態不是武漢的全貌,我們希望也能有些積極向上的東西來表達武漢人的喜怒哀樂。片子裡有個場景我很喜歡,我們在武漢老城區碰到了一位脫了上衣、正舉著碗在路邊吃飯的大叔,他的精神狀態很開朗,看起來非常有生活氣息,這裡完全不像一個剛剛經歷過疫情的地方。

  深一度:紀錄片最后以一群橫渡長江的老人收尾,也是這種用意嗎?

  竹內亮:是的。因為我覺得這反映出一個新的變化,老年人在疫情發生時是最危險的群體,他們一直沒辦法出門,最近才有機會。這是武漢恢復到往常狀態的代表性場景。另外,大家一起渡江,能表達出一種武漢人一起面對困難、克服困難的感覺,所以我把這個場景確定為結尾。

  我的一位日本朋友留言

  “希望武漢人都能快樂”

  深一度:你之前也曾到過武漢,這次再來,感覺這座城市和這裡的人有什麼變化嗎?

  竹內亮:沒什麼太大的變化,武漢本來就是一個很漂亮的地方,有很多美景和美食,通過這次拍攝我對武漢人的了解加深了很多,他們都很熱情、堅強,至少在表面上,真的看不出這裡曾經遭受了很嚴重的疫情。

  在武漢拍攝期間,有當地的朋友幫我們找到了低價酒店,還有人免費當我們的司機,這幫我們節省了不少費用,被拍攝者也特別配合我們。我們在武漢遇到的每個人,都是他們在對我們說“謝謝”。

  深一度:作為一名日本人,又長期居住在中國,在面對疫情這件事上,你感覺兩國人的心態和做法差別大嗎?

  竹內亮:我覺得亞洲人的想法和意識挺相似的,防疫意識很強,這跟歐美不一樣。我在跟日本的親友交流時,他們一開始不太在意這個病毒,后來也經常洗手、消毒、戴口罩,這跟中國人的心理過程很像。

  我們拍過一個《全世界的“疫”天》的短片,讓全世界的華人粉絲拍攝了當地的防疫措施和當地的生活。非常明顯的就是很多歐洲人不戴口罩,好像沒什麼事發生似的,而日本街頭大部分人都戴著口罩。

  深一度:很多日本人也看到了這部紀錄片,他們的反饋是什麼樣的?

  竹內亮:很多日本觀眾看完這部片子的感想是,沒想到武漢是一個這麼發達、這麼漂亮的城市,他們之前在新聞裡大多看到的是2月份的武漢,畫面裡都是醫生、病人和醫院。當時又是冬天,顯得很冷清。對武漢的整體感覺就是一個悲慘、灰色的城市。

  這次看到我們的紀錄片,完全顛覆了他們對武漢的印象。有很多人評論說,想在之后去武漢旅游,還有我的一位日本朋友留言道:“希望武漢人都能快樂起來。”看到這些評論我很開心,感覺我拍這部片子的初衷達成了。

  文/本報記者 韓謙 統籌/劉汨

(責編:鮑聰穎、高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