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年:中長期改革和企業轉型更緊迫

2020年02月04日07:48  來源:新京報
 
原標題:許小年:中長期改革和企業轉型更緊迫

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這隻“黑天鵝”的經濟效應正在顯現。在當前形勢下,如何看待疫情對宏觀經濟以及微觀層面的企業的影響?宏觀經濟政策如何應對?如何救助受疫情影響的中小微企業?新京報記者就這些問題採訪了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教授許小年。

許小年認為,疫情最多影響中國經濟兩三個季度,不會改變整個中國經濟中長期的發展趨勢。當然,疫情會使得中長期結構性改革的推進比以前更加緊迫,對企業轉型的要求也更加緊迫了。

“我對中國經濟的未來還是很有信心的。討論疫情對GDP的影響沒有太大的意義,我不怎麼關心這些數字,真正應該關心的是眾多中小微民營企業能不能挺過去。”許小年說。

如何救助受疫情影響而陷入困境的企業?許小年認為,財政政策仍有一定空間,通過縮減財政支出而不是提高赤字率來爭取財政空間,在貨幣政策上,比政策寬鬆更重要的是解決貨幣政策傳導不暢問題。建議此時要適當放鬆市場准入管制,提高監管效率,恢復或者重建金融體系的“毛細血管”。

談 經濟影響

新冠肺炎最多影響中國經濟兩三個季度

新京報:疫情會給中國經濟帶來多大的影響?

許小年:疫情對經濟的影響可分為短期的和長期的、直接的和間接的。

從短期來看,疫情對服務業的沖擊非常大。現在第三產業佔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遠高於2003年的比重,疫情對中國經濟的影響要超過2003年SARS的沖擊。

疫情給經濟帶來的間接影響不亞於直接的沖擊。為了防控疫情的蔓延,必須實行嚴格的隔離,這會導致企業周轉速度放慢,特別是中小微民營企業的資金鏈緊張。一些中小微民企的處境恐怕會變得艱難,有可能出現較大面積的中小微企業關門歇業,而中小微企業事關城鎮百分之七八十的就業,不能掉以輕心。

疫情期間大家關心病毒的R0(傳染率/治愈率)到底大於1還是小於1,大於1的話就會繼續擴散。經濟中的“金融乘數”肯定大於1,而且大很多。企業A因周轉不靈,不能支付供應商B的貨款,企業B本來財務上是健康的,因為A的拖欠而資金緊張,不能還C的錢,雪球越滾越大,形成環環相扣的三角債。

從中長期來看,疫情不會像有些自媒體說的那樣“給中國經濟帶來毀滅性打擊”。現在民間官方齊心協力防控疫情,參考SARS的前例,新冠肺炎最多影響中國經濟兩三個季度,不會改變中長期的趨勢,經濟中長期的發展主要是由內在的基本面決定的。

對於經濟增速下行不必過於緊張

新京報:中國經濟中長期的發展趨勢是怎樣的?

許小年:從中長期看,中國經濟告別高速增長,在很長時間內會在中低位運行。

為什麼近年來中國經濟下行?因為工業化的紅利吃完了。改革開放之后中國進入工業化階段,從農業國轉變為工業國需要資本積累,資本積累靠投資,強勁的投資拉動下,中國經濟實現了兩位數的高速增長。大約以2008年金融危機為分界,中國經濟的增長很快下降到6%∼7%,表面看是因為金融危機的外部沖擊,實際情況是因為工業化已經完成,資本積累和投資高增長期結束了。

沒有工業化時期的投資拉動,經濟增速下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而且,即使經濟增速隻有“5”或者“6”,又有什麼關系呢?依然是世界上增長速度最高的國家,起碼是最高的之一。因此,對於經濟增速的下行不必過於緊張。

談 中小企業

縮減政府其他開支而不是提高赤字率來救中小企業

新京報:疫情可能對今年全年GDP影響多大?

許小年:說實話,討論疫情對GDP的影響沒有太大的意義,那就是一個數字,我不怎麼關心,真正應該關心的是眾多中小微民營企業能不能挺過去。

新京報:如何救受疫情影響的中小微民企?財政政策還有空間嗎?

許小年:從表面看,除了中央政府,財政的余力不大,有些地方財政已經相當困難,甚至為發工資而發愁。有人說這是因為去年減稅造成財政的緊張,其實減稅而沒有相應減少政府開支才是真正的原因。

新京報:為防范疫情沖擊要擴大財政支出,很多人建議財政赤字率可以提高到3%,你怎麼看?

許小年:我不贊同提高財政赤字率,因為赤字政策有很強的路徑依賴,政府債務一旦上去就下不來,長期積累會有債務危機的風險。在財政擴張上需要慎重考慮,相對於提高赤字率,更有效的辦法是縮減政府其他開支。

建議為疫情影響嚴重的中小企業減免或者緩征稅費。在2003年“非典”時,政府曾經採取了一系列減稅降費的政策,幫助企業渡難關。比如當年5至9月,民航客運、旅游業免征營業稅、城市維護建設稅、教育費附加﹔地方對飲食業、旅店業減征、免征或緩征營業稅、城市維護建設稅、教育費附加,對出租汽車司機免征個人所得稅或降低征收定額等。那一年對受疫情影響較大的行業減免部分政府性基金,涉及多個行業。北京市還免征經營蔬菜的個體工商戶的稅收。

疫情使中長期改革、企業轉型更加緊迫

新京報:你也提到了,中國經濟增速持續下行,但疫情的沖擊會加大這種下行壓力。這種經濟形勢下,應該如何應對?

許小年:經濟下行的短期壓力確實比較大,除了政策性應急,中長期結構性改革的任務比以前更加緊迫,企業的轉型也更加緊迫。

從中長期看,我對中國經濟還是有信心的。第一,經濟形勢越差,改革的希望越大,改革的力度也越大,很多改革都是被逼出來的。第二,從微觀層面看,中國的民營企業生命力極強。在經濟形勢的倒逼下,很多民營企業確實都在想辦法轉型和創新,越來越多的企業談論研發、數字化、互聯網,創新的企業越來越多,這些現象令人鼓舞。

疫情沖擊可能會進一步惡化民企的生存環境,短期內政府有必要採取針對性的措施幫助民企紓緩困難,長期要解決的根本問題是產權保護和公平競爭。此外,政府能做的還有放鬆管制,依靠民間的想象力和創新能力,盡快實現產業的升級換代,盡快實現國家經濟增長模式的轉變。

談 政策應對

比寬鬆更重要的是要解決貨幣政策傳導不暢問題

新京報:疫情沖擊下,一個共識是貨幣政策保持寬鬆,你怎麼看?

許小年:貨幣政策應該也可以寬鬆,但更重要的是解決貨幣政策傳導不暢的問題。央行已決定2月3日向市場投放1.2萬億的流動性,這無疑會緩解因經濟活動放緩而造成的資金緊張,支撐市場信心。但大水能不能流到中小企業的田裡是另一個問題。為什麼有這個擔憂?金融系統像人體一樣,央行相當於心臟,大型國有為主的銀行、保險公司相當於主動脈,中小金融機構是毛細血管。

我們國家金融體系的特點是“強干弱枝”,央行放水,大動脈向大企業輸送流動性,但中小企業怎麼辦?現在我們發現,除了少數民營的之外,中小金融機構的行為、業務模式、客戶和大銀行嚴重趨同,隻會做資產抵押的標准化產品或者很簡單的消費貸,中小微企業沒有多少資產能抵押,於是就發生融資難。互聯網金融本來打開了一個新通道,在去年的監管風暴中一刀全切掉了,無法再發揮毛細血管的作用。

說政府不關心中小企業融資是不公平的,問題是關心的方法出現了偏差,讓主動脈去干毛細血管的活兒。國有大銀行現在以非常低的利率,比如5%甚至更低給中小企業放貸。金融最基本的規律是收益和風險相匹配,中小企業的風險高,需要兩位數的利率覆蓋風險,否則沒有辦法核銷壞賬,也就不能持續經營。

更麻煩的是,國有銀行的低利率把中型金融機構比如城商行的優質客戶拉走了,並且擠壓了城商行的淨息差。為了彌補業務的損失,城商行隻好走市場下沉的路,給那些高風險的企業貸款,這就又擠到了更小的金融機構如小貸公司。當大銀行的小微貸資產出問題時,再去找毛細血管時發現,中小金融機構可能垮的垮、走的走。

金融體系應適當增強流動性

新京報:現在一些企業的資金流問題凸顯。如何解決貨幣政策傳導不暢問題?

許小年:恢復或者重建為小微企業融資的“毛細血管”,此時要放鬆管制。隻要沒有違反市場規則,企業都可以做。不能以有序競爭為由,這也管那也管,把企業和行業管死了。

具體到當下的問題,建議定向給中小金融機構提供流動性,對於不能進入銀行間市場的機構如村鎮銀行、小貸公司、保理、租賃公司,拓寬它們的融資渠道,提高杠杆率上限。政府可以考慮補貼小微貸款的保險費,但最好不要貼息,以避免擾亂市場信號。

為助貸業務正名。助貸平台相當於大銀行和小微企業之間的二級承包商,這種業務信息成本低、效率高,可以有效地幫助大銀行給小微企業放貸,起到毛細血管的作用。

新京報記者 侯潤芳

(責編:董兆瑞、鮑聰穎)